一、江永女书，至少在唐代以后还很盛行

       江永女书产生于什么时代，学术界尚无一致定论。但有关资料证实，至迟从唐代以后在江永妇女中还很盛行。

       （一）地方志对唐代花山庙的记载。

       道光《永州府志》说：永明“花山庙，县西七里，相传唐时谭氏二女采花仙去，香火极盛。”民国二十年的《湖南省各县调查笔记》上有记述：“每岁五月，各乡妇女，焚香腊拜，持歌扇同声歌唱，以追悼之，其歌扇所书蝇头细字，似蒙古文，全县男子能识此种字者，余未之见。”

       在花山脚下，沿途也有当地妇女用女书写成字扇字帕绣些文字花鞋，一并香烛纸马，在路边叫卖。远乡的人因不会写蝇头细字，不会制作扇帕，到这里买现成或临时命题请人代笔的也大有人在。用这种方法到花山庙敬香，数百年来，在县内一直传为奇闻。

       如现存的女书作品中，就有一首《姑婆庙祭歌》。这首用女书作歌的作者，其丈夫已外出三年未归。很可能是为了生计而去挑盐卖糖客死于强人之手。历史上的江永交通极为不便，农民为了用自产的大豆、花生等农副产品到广西八步、桂林去换回食盐、黄糖，路经山间林地，常有强盗出没。这位妇女写的祭歌感人至深：

       ……

       七日之前我斋戒，五日之前我烧香。

       三日之前熬香水，洗净身体与衣裳。

       今日安然空房坐，修书奉到姑婆神。

       奉请姑婆来保佑，保佑夫君转回家。

       我夫名叫唐有义，三年以前走广西。

       走到广西不回转，不知身落哪一方。

       抛下我来空房守，又有一儿两朵花。

       田地功夫没人做，多样事情我独当。

       想来想去无路走，透夜不眠透夜憔。

       始我修书来许愿，奉请姑婆显神灵。

       念在我家心道好，从未亏心待别人。

       若是前生积了恶，玉帝台前请谅宽。

       保佑夫君早回转，杀鸡杀羊待婆神。

       江永的传统有许“雄鸡愿”和“羊头愿”的说法。就是说，如果姑婆显灵，保佑丈夫回到家中，这位妇女就要用雄鸡和羊头到姑婆庙去还愿。在江永县内这是唯一一座用女书祭神的庙宇。庙宇就立在县西七里的允山镇内。民间也许还有其它关于花山庙的传说，但不论怎么说，花山庙唐朝就有了，用女书祭神唐朝就有了。由此可以推断，当时的女书流行地应在花山庙所在地的允山、消江一带为中心，后来才慢慢缩小流行范围，现在就只有上江圩一带较为集中了。

       （二）关于女书对黄巢的记载

       黄巢，唐末（874-884年）农民起义领袖。曾转战湘江、珠江流域数省。江永有女书传世之作“黄巢杀人八百万，杀到永阳白塔山，走到井中饮口水，宝剑掉入井眼中。想要捡时捡不到，自此兵败命归阴，上天有限来报应，只因错杀半个人。”我们且不去讨论女书记录黄巢的失败之因是否符合历史事实，但我们可以感觉到，女书的作者是带着一种朴素的思想感情去抱怨黄巢的。历史教科书告诉我们，黄巢是一位在中国历史上有一定影响但又是昙花一现的人物。他的事业只经历了短短的十年。江永女书所记述的年代，应是黄巢兵败不久，而构思作女书应始于黄巢到达永明白塔山错杀孕妇之时。公元742年以前，永明县称为永阳县。白塔山在今县城西五里，今白塔脚还有黄巢的饮马池、磨剑台等古迹。县内有些地方还立了黄巢庙。可见黄巢作为一位农民起义领袖，在江永民众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那时妇女能用女书记录黄巢的过失，也能窥视当时女书流行之一斑。

       （三）宫哲兵、赵丽明、谢志民等教授收集出版的女书作品，大量的是七言，其次是五言。赵丽明的《中国女书集成》共收集了女书作品400余篇，除翻译汉人歌词近五十篇外，350余篇是女书原作。其中七言和五言要占总篇目的95％以上。我国文学史对于各个时代文学体裁的归纳是“唐诗、宋词、元戏曲、明清小说”，唐诗是以七言、五言为特征的，有律诗、有绝句，也有长诗，如白居易的《长恨歌》以及北朝的《木兰诗》都很长。作为女性民间文学的女书作品，当然不能像《木兰诗》、唐诗那样文学化、文人化，但是其七言、五言很明显是受了那一时期诗歌的影响。

       （四）2002年9月，笔者在作女书田野调查时，发现了明朝初年女书“三朝书”原件一本。这本女书长25.8厘米，宽14.5厘米，比清以后的女书三朝书要长4.6厘米，宽出1.1厘米。而装订线留边只有1.6厘米，比清代以后的三朝书的装订线留边要窄1.2厘米。这本女书与两本民国初年女书“三朝书”和一面铜镜一起保存着。明初有了定型的女书“三朝书”，并不等于说三朝书就是明初的产物，它有可能是唐代流传下来的女书文体，但它足以说明在明代初期江永女书仍很盛行。

       二、江永女书，蕴藏着珍贵的文化内涵

       江永女书有着多方面的文化内涵。诸如：

       （一）女书是女性的专利。从有文字历史以来，只听说文字有地域、民族、国籍之分，而从未听说文字有性别之分。唯有江永女书属于女性所有，这就是奇迹。为什么女书只在江永女性范围内传承和享用，它与女性之间有哪些微妙的关系，至今仍旧是个谜。女书的这一性别属性，与当今世上任何一种珍稀事物相比，在世人眼中，它都闪射着异样光芒的。

       （二）女书的字源仍是最大的谜。因其字形狭长，体态纤细绢秀，右高左低呈菱状，最初被称为“蝇头”文字，只在妇女中传承使用，才叫女书。《永明女书》中收录了女字1570个，其中同意多字119个，实际音节文字1459个，由于女书的传授方式是在女性中长传幼、老传少，没有学堂，没有规范的教材，能者为师、各师各教。几个妇女在不同的场合用女书写同样的字，免不了有的字多一点，有的字少个圈，导致一个字出现几种写法的情形。因此，有的学者统计出接近2000个单用女字来。其中有接近甲骨文，有似金鼎文，有汉字古体字，也有古越民族的特征。因而，对女书文字的字源作出了种种推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1989年10月8日《湖南日报》说：“女书很多单字都与新石器时代至商周时期的刻画符号相符，足见女书文字很可能与甲骨文同步，甚至更古，是直到春秋战国时代仍然使用，至今保留着原来面目的南楚地方文化遗产。”难怪流传着一首歌谣：“永阳古字世间稀，至今闺阁尚传奇，若非秦政有疏忽，何劳学究费猜疑。”

       （三）女书是妇女的吉祥文字，是女性的护身符。江永女人用女书结交、作诗、诉苦情、劝慰、赠言、赠物、请柬、抒情、贺礼、述事、记史、祭神、写儿歌、作谜语、做女红、译汉族歌谣等等，有多种多样的社会功能。因为女书中留下的苦情作品很多，所以有的学者说女书是“苦情文字”；因为妇女用女书结拜姊妹进行通信往来，贺三朝、诉苦情、劝慰、一同做女红等，因此有的学者说女书是女性结社文学。可是笔者反复思考了一个问题：她们这样做归根结底是为了什么？她们是为了用写女书来消磨时间，还是有些话不便当面说，一定要用女书来传递呢？当然，写有写的好处，话说了耳边过，今天说明天忘，用文字写了永远都在那儿。但我想：使用女书，对于妇女来说一定是有好处而没有害处。于是我从大量的女书作品和女书传人中发现：女性是用女书来寻求寄托，消除厌倦，解除烦恼；通过女书交流慰愉心情、谋求平安；女书对于女性来说是起保护作用的，女字对于女性应是一种吉祥符号，吉祥文字，是女性的护身符。她们把女书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向知已叙述自己在各个不同时期的感受或苦闷，抒发当时当地所产生的复杂内心世界和思想感情，最终是为了寻求生活中的一线阳光。在旧社会，无论是江永妇女，还是其它任何地方的妇女，只要她是处于社会最底层，自然是痛苦多于欢乐。而江永妇女有了女书这一文字工具，就能解除胸中的忧闷和郁结，弃却精神枷锁，化痛苦为欢乐。如已故女书传人店宝珍是一位饱经怃患，吃尽苦头的妇女，她利用女书向结拜姊妹演泄了内心的苦情，她在女书作品《自己修书诉可怜》中写道：“静坐空房无思想，自己修书诉可怜。以前独花花为贵，到此如今不如人。父母所生人七个，五个弟郎没一位。千般可怜无气出，透绝不服刀割心……”唐宝珍这篇女书有78行，诉说了自己五个弟弟病故、子女夭折、丈夫被抽丁客死他乡、改嫁后不久新丈夫又病故，再改嫁丈夫又病故，所有的人间不幸都降落到她的头上。女书对于唐定珍来说，是与命运抗争、战胜困难和不幸的有力武器。她直至病故时，已达88岁高龄，不能不说是女书伴随她走过了人生坎坷，战胜了重重不幸和磨难。是女书保护了她，支撑了她的精神生活，给了她顽强和长寿。已故女书传人义年华、高银仙也是历经坎坷，都靠女书战胜了恶运之神，都活到80多岁高龄才辞世。由此可见，在这个女性社会里，她们是怀着充满乐观的精神世界用女书进行交际的。她们到花山庙祷告或请愿要焚烧女书，衣被上一定要绣出福禄寿喜和女书图案，在交往中要用女书互相劝慰以排除内心的积怨，女书帮助她们撞过了一道道命运的难关，眼前便会出现美好和光明。因此，女书传人总是一代一代地对自己的女书爱不释手，至死还要嘱托后人焚烧她们的全部女书，让她到冥冥地府去继续吟唱，已经形成了一种坚定的女书寄托、女书信仰或叫女书崇拜。

       （四）女书作品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现在收集到的数百篇女书作品，大量的是与江永的女性生活息息相关，如反映妇女做楼上女、做女红、出嫁坐歌堂、三朝回门、婚后不落夫家、传统节日风俗以及宗教祭祀等作品，都是江永妇女奇风异俗的载体。女书又记录了当地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如黄巢杀人八百万、永历皇帝过永明、太平天国过永明、抗日记事等。这些又是研究江永历史的宝贵资料。女书作品又不是一般的白话文，它是高于民间口头文学，亚于经典文学的作品。它几乎全是白话诗，诗体句数不限，以能表达完整的思想感情为目的。如《胡慈珠给唐宝珍书》长达120行，是有血有肉感人肺腑的抒情诗。用土语吟唱能押韵，七言到底，有强烈的节奏感。又如《永历皇帝过永明》，用当地官话读，基本上是“文”韵，节奏感很强：

       自从  盘古  开天地，三皇  五帝  定乾坤。

       改朝  换代  诚难免，难比  日月  不变迁。

       遇起  两朝  争天下，人民  总是  不安宁。

       这里  不讲  其它事，只讲  永历  过永明。

       女书作品还有浓烈的乡土气息；广泛地、大量地吸取了与农民生活接近的夸张、比兴、借代手法；部分句子讲究对仗；修辞很富于想像；儿歌天真活泼等。它与民间文学相比，民间文学流传的范围很广，而女书流传的范围却很窄。在汉文化日益普及的国度里，女书为什么在小范围内千百年来得以流传？它与诗歌体结缘，能歌能唱，应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此外，女书还有多方面的美学价值，等等，限于篇幅，在此不一一叙述。

       三、女书的抢救与开发

       江永女书，经过了二十年国内外众多专家学者不遗余力的研究，已出版了专（论）著十余部，发表论文150余篇。不同学科的学者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进行着有益的探讨，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女书学术圈”。由于女书产生的年代久远，至今还有许多谜团尚未完全揭开，因此，一件比学术研究更为重要的工作提到了我们的面前，这就是抢救和保护女书。

       2000年9月，中南民族大学女书研究中心到江永县与县委、县政府共同讨论了抢救和保护女书的具体方案；2001年5月，江永县人民政府与中南民族大学女书研究中心共同发起，在武汉召开了《中国女书文化抢救工程》座谈会暨全国女书学术研讨会；2002年4月，国家档案局把江永女书列入全国首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与此同时，国家领导人、国家有关部委、省委、省政府、市委领导在不同的场合又及时地给予了指示和大力支持。从而对女书的保护和抢救揭开了新的一页。

       在旧中国，妇女很少受到国民教育，江永妇女便秘密地传承和使用女书。新中国建立以后，女人和男人一样，做了国家的主人，妇女的生活已渗透到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女孩子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趣仿效前辈人那样去学女书了。女书在客观上面临着绝境。因此，人们有理由担忧：老一辈的女书传人已相继去世，现在唯一存活的只有97岁高龄的阳焕宜。尽管江永县委、县政府百般照料女书老人，但是却不能抗拒自然规律让老人长生不老。女书文化的后继有人问题，提到了当地县委、县政府的议事日程。据笔者所知，县里已经在做的工作是：1、切实保证现有女书老人的健康，派出全县最好的医生为她疹病，每月给生活费，限制采访组过长的采访时间，2、鼓励第二代、第三代女书传人的成长。现在60岁左右的女书传人有何艳新、何建华，40岁的女书传人有胡美月，30岁的女书传人有义运娟、欧阳红艳等。3、办女书学堂。现有公办女书学堂一所，办在女书之乡普美村，逢双休日上课，以在校中小学生为主，吸纳农村妇女班一个、学生7人、晚上学习为主。4、建立女书园，设女书文物、文献、作品、工艺、书法、学术成果的收藏与民俗展示。还准备对外开放，接待游客考察和观光。5、制订了保护知识产权的措施。6、拟选拨具备条件（女性、有大学文凭、过英语四级、会当地土话、年龄35岁以下）的应备研究人员到中南民族大学、武汉大学、清华大学读女书研究生，培养自己的专门研究人才。7、请上级支持出版女书字典。周硕沂先生编注的正在岳麓书社出版，即将面世，另外还有四本用不同方式检字编排的字典正在审查阶段。这些都是卓有成效的抢救工作。

       江永女书，在中国历史文化纷繁旖旎的大观园中，一枝独秀，鲜艳夺目。“一个惊人的发现”、“人类文字史上的奇迹”、“中华瑰宝、世界一绝”是学人对它的赞誉。如果让女书只停留在学术研究的圈子里，那么，它还是“养在深闺”，广大群众只能通过间接的方式去认识它。要让更多的人有机会认识它的真面目，办法就是搞“女书旅游开发”。反过来说，搞好女书文化旅游开发，也有助于女书的抢救与保护。

       怎样开发？按照女书的文化内容和在县内的分布，至少可以开发五大景区、十个子项目，组成独具一格的女书文化旅游区。

       五大景区是：上江圩镇女书人文景区、铜山岭农场女书人文景区、普美女书园景区、荆田御书楼景区、桐口鸣凤祠阁景区。

       十个子项目是：女书字源文化（包括学术界的不同见解与女书传源的故事）；女书书法文化（原生字、派生字和王澄溪女书书法艺术）；女书文学作品分类文化；女书女红文化（针织类）与工艺文化（非针织类）；女书传承方式（过去的和现代的）；女书婚嫁文化；女书节日文化；女书饮食文化；女书人文环境文化；女书研究成果文化（包括作者的文化背景、生动有趣的经历和研究成果介绍）。

       如上江圩女书人文景区的开发：镇属十多个行政村有着丰富的特色旅游资源，可以开辟锦江女书民俗潇水飘流、夏湾龙田村古建筑民居、夏湾村古树奇岩、甘益村香芋香姜田园风光等不同格调的风景点。还可以选择有历史教育、爱国教育、道德教育等不同内容特色的女书作品与女书原作者所在村或作品记述的事件发生地，构建女书作品与女书人文景观相对应的游览区，这样，可让游人既能感觉女书文化的魅力，又能受到有益的思想教育。如女书《玉莲观灯》所记录的是白水村玉莲姑娘，因正月十五到县城观灯，在深夜返回途中遭遇强暴时，受到一男青年的解救，玉莲姑娘由此真诚守候以报答男青年的故事，歌颂了偏僻山乡青年男女真善美的道德情操，揭露了丑恶的不道德行为。这篇女书文字为七言句共21行，可以用女书与汉文对照，刻于桥头或亭榭，用以启迪后人。还有《永历皇帝过永明》，讲的是上甘棠村龚氏女舍身斗强盗救夫君，正巧遇到永历皇帝（明末，1647-1661年）过永明赶走强盗的故事，歌颂了龚氏女的忠贞救夫的崇高品德。《抗日沦陷》讲的是上洞村周氏女智斗日本兵，她把日本兵引进畔田，越陷越深，而后脱离险境通报村人前来击毙日本兵的故事，歌颂了周氏女急中生智巧斗敌人的英勇事迹，至今仍是爱国主义教育的极好教材。还有《黄巢杀人八百万》、《虎殃》等女书作品，都是有具体的事件发生地、有较好的故事情节的作品，都可以选择适合的地址，女书与汉字对照于石上、碑上，打造一个“女汉合璧”人文奇观。在景区景点制作中，要精心布局，悉心设计，把奇特的女书文字、奇异的民俗民情、奇趣的人文景点、奇丽的自然风光融为一体。

       女书文化是复合型多元素的组合，它所涵盖的历史年代久远、地域大、涉及人文学科门类多、紧密联系社会历史和基层妇女的生活、注定了它能适应各种文化层次、各个年龄阶段、不同级别的官阶学人，不同爱好者的消费欲望。

       研究女书文化中的许多要素又是与当代人们的求知欲望、探奇心理、价值取向、思维方式、消费观念同向运行的。不仅深受国人的青睐，还深受国际友人的向往。对江永女书奥秘的探奇，可能在今后若干年内都是学术界的热门话题，开发女书文化旅游，可望把江永打造成为新世纪的旅游圣地。